魏黎明
关停
王诗勇表情尴尬地站在合俊玩具厂门前排队领工资。他不知道该沮丧还是庆幸，刚进厂十多天就遭遇老板“走佬”，好在并没有损失什么。
他进厂后不久，以OEM(代工生产，三来一补企业)玩具为主业的香港合俊集团（控股）有限公司（简称“合俊集团”2700HK）在广东东莞、清远的合俊、俊领玩具厂和合俊（清远）工业有限公司先后关停。
在王诗勇身边，已经领了工资的工友匆匆地走过，不断有人从合俊玩具厂内提着旅行箱或抱着纸箱子走出来。偌大的厂区广场上现在已经空空荡荡。在厂区一角，仍然可以见到大批半成品塑胶玩具堆积着。工厂内所有的仓库、车间等都已经贴上了东莞市人民法院的封条，落款日期是2008年10月15日。
那一天的早晨，住在厂外的王诗勇像往常一样来上班，走到门口就看到了张贴在工厂各个出入口处的政府通告。通告上写着：“因企业经营不善，导致企业倒闭……”王诗勇询问工友得知，当地樟木头镇政府已经宣布，东莞合俊玩具厂、俊领玩具厂即日起关停。
“没想到这么大的厂也会倒闭！”王诗勇感叹。合俊和俊领玩具厂分别设立于1996年11月和2004年8月，鼎盛时两家工厂雇工近万人，关停时有工人约6500人。10月17日，合俊清远工厂也随之关停，该厂雇工约2000人。
根据合俊集团公开资料，该公司生产各类塑胶玩具、高档电子玩具、毛绒公仔玩具和体育运动器材等。公司主要客户包括美国美泰、迪斯尼和孩之宝等国际玩具业巨头，产品主要销往欧美市场，年销售额约10亿港元。设在内地的合俊、俊领以及清远工厂是合俊集团的三个生产基地，其中尤以早年设立的合俊为主要盈利来源。
“我就是看它是个大厂才来的。”王诗勇说，他今年9月底进厂，在生产装配部做一名装配工。但自那时起，他已经感到厂里形势好像有点不对头。
按照厂里惯例，10月6日发放8月份工资，但是那一天大家都没有领到工资。工人拒绝上班，厂方随后答应8日发放工资，两天后承诺又延至10日。直到14日，仍未领到工资的工人开始大规模罢工。当地政府部门随即进驻协调，厂方于当天发放工人8月份工资，但对象仅限合俊玩具厂工人，且该厂部分职员和工厂中层干部该月份工资仍未发。15日一早，迎接复工工人们的便是一纸关停通告。
工人再度哗然，工厂还欠着他们的工资，但是老板已经不见了。最终，当地政府同意100％垫付工人工资，风波渐次平息。
合俊玩具厂倒闭被外界冠以“中国企业倒在‘金融危机’中第一例”的帽子。
受害金融危机？
据一位业内人士介绍，如果按照企业雇工规模计，合俊应是当地最大的企业。
外界均认为，全球金融危机削弱了合俊的主要出口市场——欧美国家的消费力，导致其订单减少终致倒闭。
对此，多位合俊玩具厂中层管理人员都断然否认。一位生产装配部的经理介绍说，就在今年4月份，合俊玩具厂刚投产了迪斯尼的一款电动玩具马产品，订单有130多万套，到现在才刚刚完成不到19万套。“我们的订单很充足。”
据了解，仅合俊玩具厂生产的成品尚有40个货柜没走货，且合俊厂现存的半成品价值也起码有5000万元。工厂仓库内，胶料等主要生产原材料还有300多吨未动用。就在10月13日，工厂关停前两天，还“从香港上了两条胶料柜”，足够合俊厂消耗两个星期。
“这不像是一个要倒闭的厂子！”一位合俊玩具厂披衣部经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。
甚至在倒闭的前一刻，合俊还给周边40多家加工厂分发了自己没有完成的订单业务。这些加工厂分布在东莞各镇区，也包括合俊清远工厂。
此外，数十家合俊下游企业也一直在正常为它供应原材料和配件。东莞明鑫实业公司自2003年起即为合俊提供五金配件，尽管屡遭欠款，但因信任“合俊是个大厂”，直到其关停前仍然正常供货。事发后，明鑫公司老板张勇明称合俊共欠其货款850万元。如今，他企业的200多工人将他看得死死的，生怕他也像合俊高层一样突然人间蒸发。
多位供应商向本报证实，合俊拖欠货款事件自去年6月份开始多有发生。文具配料供应商林快军称，此前向合俊供货，基本能够每两个月结一笔，但自去年6月开始，合俊和俊领均未向其支付货款，直至当年9月他停止供货，两个厂共欠其货款约40万元。
合俊的生产装配部、财务部等多位部门经理证实，公司以往结款很及时，但自去年6月开始确实多次发生欠款。
林快军回忆说，当时香港合俊集团正在筹资购买福建一座银矿，自那时起，供应商的货款便没有及时结算过。
银矿
王诗勇也听说了合俊集团投资银矿失误的消息，这让他有点哭笑不得。在进厂之前，他就是在东莞做收购工厂废料提取银等贵金属生意的。但是奥运后，银价狂跌令他不得不另谋出路。
2007年10月，合俊集团以2.69亿港元向独立人士唐学劲收购中国矿业（0340.HK）45.51％权益，并将认购其本金额4000万港元的可换股债券，兑换后持股量增至48.96％。中国矿业拥有福建大安银矿的勘探权，可于2009年5月前勘探该矿藏83.75平方公里矿藏，据估计总储银量为508.37吨。
此项收购正式完成于今年1月份。合俊集团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投资机遇，公司对于银矿的投资潜力“甚为乐观”。
但是，中国矿业迄今未获得大安银矿的开采权，恐令合俊集团的巨额投资打了水漂。
合俊玩具厂多位中层干部表示，正是母公司投资银矿后，该厂才屡现异状。去年底大家没有再拿到年终奖，最后连工人工资也开始拖欠。此前，厂里可是“出粮准时，福利好，实报实销，年底有双粮”。
“直到倒闭前，我们一直都是一家盈利的工厂。”一位生产装配部经理说。合俊集团今年中报显示，上半年公司销售额约为3.87亿港元，微增2.9％。
事实上，2007年合俊集团就已显“流年不利”。去年下半年，因为玩具质量问题，第三方测试更为严苛，导致各种成本显著增加。而且人民币升值及人工和材料成本上升都加重了压力，利润率急剧减少为4.9％。
这一切已令合俊集团原本就以微利进行的玩具OEM之路越来越难走。该公司2007年全年盈利仅468万港元，较2006年猛降84％。今年上半年，在业绩增长的情况下，仍亏损2.01亿港元。
开辟新的利润增长点便成为合俊集团的当务之急。但事与愿违，对大安银矿的投资使得合俊集团更加困难。
内讧？
对合俊熟悉的供应商林快军表示，合俊走到今天，除了因为市场环境变差之外，恐怕也与公司几个大股东之间的分歧分不开。
一位2001年进入合俊玩具厂的中层干部表示，该厂2006年之前一直发展迅猛。2006年9月，合俊集团成功在香港上市。但之后不久，合俊玩具厂的原总经理遭调换，随后厂里情况便“一日不如一日”。
据他称，合俊集团上市之前，厂里像他这样的中层干部还能经常参加聚餐，老板有时也会出现，但上市之后，“大老板”就很难见到了。
合俊集团中合俊集团董事局主席胡锦斌和副主席赖潮泰分别持有38.5％的股份。
今年54岁的胡锦斌是合俊集团的创办人。今年58岁的赖潮泰此前一直负责合俊集团2004年才设立的俊领厂和清远厂。上述合俊玩具厂该中层人士表示，2006年下半年，合俊厂总经理更换后，赖便实际掌控了合俊厂。
合俊玩具厂多位中层干部表示，合俊集团投资银矿失误后，公司几个大股东之间便发生了严重的分歧，一些大股东认为胡锦斌投资决策失误致巨亏，令他们利益严重受损，因此便想在合俊集团还在赚钱的合俊玩具厂身上“捞回来”。
据合俊玩具厂仓管部一位经理介绍，自去年下半年开始，公司许多已完成的半成品未入库即已运走，不知去向。此外，公司仓库常常发生被盗现象。就在10月11日晚和12日晚，有人连着两个通宵强行从仓库拉走价值200多万元的胶料。
生产装配部几名工人同时表示，从去年开始工厂进的一些生产物资不仅价格高、质量差，而且还不准退货，据称货源均为与厂里老板有私人关系的关联工厂。
“合俊厂一直是赚钱的，如果不是乱折腾的话，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。”一位进厂已有8年的中层干部表示。如今，正在运营的工厂突然倒闭，令这些已年近四十的老员工茫然失措。
在合俊玩具厂门前，陆续有打工仔、打工妹扛着行李走过，隐入周边的大街小巷。在有“小香港”之称的东莞樟木头镇，他们努力寻找着下一个落脚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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